我们的关系,到底不复从前了。他是君,我是臣。他在上,我在下。我成了他的附庸,他的从属,他的物件儿。
他赶紧把我扶起来,看得出他也很尴尬。
宫廷家宴时,我不能坐在他身边,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。我坐在下方,上方是皇后。我不但要向皇帝下跪,还要向皇后下跪。
霍皇后对我的态度,始终是爱答不理,她像她的父亲一样倨傲,不把我放在眼里。
好在她也从不为难我。
直到有一次,我犯了「大忌」。
那天我闲着无聊,随手翻了翻以前的老物什。翻出了晨朗送我的那条红裙子。
时隔经年,它依然鲜艳如新。
想当年,我十七岁,如被雨露滋润的花苞,娇艳盛开,是我一生中最惊艳的光景。
我忽然起了兴致,换上这条裙子,美滋滋地去找晨朗,想给他个小惊喜。
路上,撞见了霍皇后。
她立马变了脸色。怒喝:「大胆!」
我茫然。咋了?
然后我才知道,在宫里,正红色,是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颜色。
即便我是贵妃,也只能穿嫣红、粉红。
我触犯忌讳,在礼制上僭越,在皇后看来,是公然挑战她的地位。
她拿住我这个把柄,开始大做文章,闹得后宫前朝人尽皆知。
荒诞的流言也开始四处飘散:满贵妃是姜贵妃再世,姜贵妃的阴魂要继续祸乱刘家王朝。
铺天盖地的恶意向我袭来。后宫排挤我,前朝咒骂我,民间编歌谣讽刺我。
连已经殉葬的姜贵妃都被我「连累」,霍太师命人把她移出武宗的陵寝,尸体贴上符咒,焚尸扬灰。
甚至,姜贵妃外放藩国的儿子,也被迫自尽。
我这一条红裙,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。
从始至终,作为皇帝的晨朗,都坚定站在我这一边。
他为我争辩,为我顶住皇后和大臣们的压力。甚至在风口浪尖时,夜夜召我侍寝,宣誓他的态度。
直到有一天,天干物燥风疾的一个傍晚,皇宫某处失火了。
失火的地方,正是东宫。
二十年前,东宫被大火烧毁,后来重新修葺,一直无人居住。如今这场大火,来得十分诡异。
这一晚,霍太师领着满朝大臣跪在宫门口,静默不语。
姜贵妃乱政十余年,逼死皇后,又害太子全家死在烈火中,给云朝刻下了太深的伤痕,以致于史官都不知该如何书写。如今新帝继位已十年有余,可人人都怕再出一个姜贵妃,怕武宗一朝的乱象再现。
这场东宫大火,仿佛是老天爷给当朝天子的警告。
大火扑灭后,晨朗在废墟前跪了很久。
我远远看着他。他穿着龙袍的背影,宽阔,高大,却也孤独,惆怅。
当年亲人葬身火海的惨状,一定令他终身难忘。亲眼看着至亲之人在生死边缘挣扎,他撕心裂肺,他痛苦不堪,却也无能为力。
我对他是如此感同身受。我的亲生母亲,也是被烧死的。我眼睁睁看着她变成火人,狂奔,惨叫,哀嚎,最终倒地不起,化为焦炭。那年我七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