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靖雯停顿了一下,一个巴掌就朝男人脸上挥去,男人躲开,拿出手机。“你自己看,是不是你妈?”
屏幕上,视频里的女人插着呼吸机,监护仪上的波纹跳得董靖雯的心脏一蹦又一蹦。那确实是母亲,董靖雯两行泪唰地落了下来。
“跟我走,别在这儿闹了。”男人说,“走吧,去看看她。”
住院处楼上,高高地打开了一扇窗户。“几点了?在医院后院吵?都是病人心里没数吗?”
……
庆城的晨曦像一顶蛋黄色的毡帽。这座盛产石油的城市巨大,从城东有鹤栖息的湿地路过,见了遍地的磕头机,城西是辽阔的风力发电厂。通体奶白色的风车,在吹过倾城的狂风里扭曲着庞大的身躯。庆城的历史很短,直到上个世纪末它地下的丰富矿产资源被发现,这一整个荒凉的平原才迎来翻新。这座城市松垮,松垮到庆城在外面的人眼里是个大城市,而庆城的人都知道,庆城的皮肤老化,骨质疏松,不需用很大力气就可以将它剥离成许多小块。
董靖雯呆呆地望向窗外,那条孝带在她的手里仿佛都要被扯碎了。
她是亲眼见了母亲的遗体被推进焚化间的,她那时的哭喊好像还在耳边呢。她把头转过来,看向副驾驶上那个自称是她亲生父亲的人。母亲说过,父亲早就让火车碾死了,她这些年也丝毫不想了解那个男人的事情,无论如何,丢下母亲和她,早死也是罪过。黎明清冷的光照在那男人的脸上,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。董靖雯摇下车窗,窗外的凉空气一下子涌入车内,涌入几夜不曾安睡的董靖雯的眼眶,刺痛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。
那和庆城的空气味道不一样,已经驶出庆城了。董靖雯在心里念叨着,她无心辨别方向,只见车子在高速旁的草甸子直接拐了下来,穿过了一片玉米地。人高的玉米株叶在车身上擦出细细的水痕,摇晃的车身让董靖雯觉得有些恶心。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,车子停在一座低矮的平房前。
那平房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的入口,董靖雯紧跟着男人,从门厅一个蓝灰色的地方开始下楼梯,也不知下了多久。
依董靖雯的判断,那应该是一个诊所,只是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,没有见到什么病人。一路经过了几个密码门和有人把手的门岗,越向前走,董靖雯就越觉得紧张。男人的脚步停下的那一刻,董靖雯的心仿佛已经不跳了。
那个房间没有开灯,代表着床上女人心跳的监护仪声音,一下,一下地打在董靖雯的耳膜上,让她的视线直接模糊了。她抹了把眼睛,慢慢地走过去。
是母亲。
看到氧气面罩里翻覆的雾气,董靖雯的腿瞬间就软了。她扑到那具温热的躯体上,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和痛苦化作响彻整个房间的哀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