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妍端着小鼎进了内室，一股暖热的气息扑面而来，殿内的金蟾香炉正悠悠焚着香。
而齐轩正往牛角杯中倒着什么，他掌心里是裴孝衷留下的那只小瓶，她知道内里盛满了鸩毒。
见她来，他抬起了眸子，用她从未听过的声色温和说道，“你叫小妍。”
他第一次叫“小妍”这个名字，从前他说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，因而只称“魏俘”。
父亲母亲都这般唤她，大表哥也如此唤她。外祖母从不叫她的名字，舅母也只唤她“不值钱的”，表姐叫她“要饭的”，二表哥虽总捉弄她，但会叫她一声“姜小妍”。
齐轩的声音低沉宽厚，“小妍”这两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实在好听。
小妍释然一笑，他愿意在她死前给她做人的尊严。
她轻声回道，“是，小妍。”
那人朝她举起了牛角杯，眼里泛着罕见的柔光，“过来。”
小妍却眸中一酸，知道他要赐死了。
恍然行至案前，将老鸭萝卜汤与长寿面置于案上，原想问他“公子要赐小妍死了吗？”，到底是没有问，怔然望了他片刻，出口时却是，“我从前为外祖母侍疾，煲过萝卜老鸭汤，外祖母喜欢喝，说能驱走寒气......”
她是没怎么喝过的，她在外祖母家不过是比嬷嬷婢子们好一些罢了。但外祖母那样严苛的人既说好喝，想必是好喝的。
他垂眸望着两样饭食，眉眼清润，也许还含着一闪而过笑意，小妍心神恍惚，因而未能留意，只听他问，“小年这晚，燕国一向吃饺子，魏人吃饺子吗？”
小妍点点头，穷苦人吃野菜饺子，官宦人家才能吃上肉馅饺子。但不管是怎样的人家，小年这一晚大多是要吃饺子的。
小妍温静笑起，仿佛他们已是故友一般，“从前家里在小年总吃清汤面。公子想吃饺子，我这便去做。”
他亦是笑道，“不必了，那我也尝一尝。”
小妍一笑，为他盛好了面，又另盛了一碗老鸭汤，他挑起清汤面便仔细品尝起来。
他吃得很香。
她便问，“能不能借公子的笔墨一用？”
齐轩神情复杂，默然点了头。
小妍在案上寻了一卷干净的竹简，拾起毛笔蘸了墨，便埋头落笔，洋洋洒洒写了许多。
那人问，“你在写什么？”
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底的黯然，她笑道，“食方。”
她写的小篆体正势圆，含筋抱骨，那人见了又问，“谁教你写的字？”
小妍笑起来，一双桃花眸子闪着光，“是大表哥。”
母亲走得早，自她记事起，父亲身子便不好，实在没有精力教她什么。
她的小篆都是沈宴宸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。
这世上如今唯有沈宴宸待她好，可惜，可惜他亦是生死难卜。
她把齐轩常吃的饭食一一记在了简上，待写完搁了笔，垂头轻轻吹干墨水，继而缓缓推给了齐轩，微微笑道，“公子若哪日想吃魏国的粗茶淡饭，便命庖人按食方做，味道是一样的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