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枕玉望罢,心中怅然,袖裾之下的指根紧了一紧。
原来,这就是小世子所生长的世道,他幼时没有爹娘照应,被族亲遗弃,被二伯爷遗弃在刑房的时候,他对亲情,应当是绝望透顶了罢?
蔡嬷嬷没来得及放下脚凳,便见宋枕玉提裙跃下马车,大开大阖奔向宫门,因是奔得疾跃,蔡嬷嬷望见新妇身上的缟素,被大幅度拂掠开来,露出藏在底下的大红嫁衣,裙裾翻滚,褶皱成海,远观上去,俨似雪原上一团绯色火焰,熠熠得教人挪不开视线。
蔡嬷嬷惊得舌桥不下,感觉这位弱不胜衣的新嫁娘,竟是与初见时有些不大一样,至于哪儿不太一样,她又说不上来,觉得那骨子里的气魄,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当下时局紧迫,不宜她多想,只得亦步亦趋抱捻着绒氅跟上。
宫门前的侍卫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,按说宋枕玉没有腰牌与鱼袋,根本不能进宫,但她临行前,将大伯爷的灵牌从祠堂里顺了出来,这灵牌可比腰牌管用得多,那侍卫仅是瞅了一眼,觳觫一滞,悉身瘆然。
归义伯病逝的事,在长安城无人无人不晓,但侍卫大抵是没料到,这刚过门旬月的新妇,竟会带着他老人家的灵牌来找小世子。
侍卫见过剽悍的,但从没见过这般剽悍的,一时招架不住,勉勉强强放了行,但也仅宋枕玉一人入内,蔡嬷嬷只能在宫门外候着。
侍卫吩咐来一位小黄门,让其给宋枕玉带路,小黄门身量不算高,拿眼居高临下剔了宋枕玉一眼,带路带得慢慢悠悠,宋枕玉觉得要按这脚程,估计步至刑房,小世子已被阉了不知几回,她突地意识到,小黄门应当是段党的人,嗅到异动,便有意延宕时辰。
这大伯爷的灵牌,能震住侍卫,对于阉党而言,却形同隔靴搔痒。
宋枕玉倏然停顿在宫道上,小黄门悠哉地踱步,察觉身后的人儿停下来,以为对方是要准备好处了,好让他走快点。
转过身时,小黄门唇畔的笑意尚未来得及酝酿,下一息,他的衣襟猝然被提溜上去,着履的双脚悬停在半空,小黄门瞬时觉得震悚,潸潸冷汗侵入骨髓,他个子比宋枕玉要矮,但没料到,这般蒲柳行相的女子,竟是能将他整个人提来!
这不是娇人,怕是个金刚吧。
小黄门战战兢兢一抬目,便撞见宋枕玉含笑弯弯的眉眼,“公公,看到左堤的金明池了么,只消我一松手,便将送你下地府见阴曹。”
小黄门瞠目,尖声刻薄道:“你敢!”
“这四处人烟寥然,只消我手脚做得利索些,纵任皇城司带人来拷我,我便会说,公公是没仔细路上雪滑,自己跌入池里的,以归义伯之灵牌为证,皇城司没寻着铁证,不敢拿我一个妇人家如何。”
宋枕玉深深扯起唇角,语笑嫣然,“公公,您是个聪明人,仔细掂量掂量?”